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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驥才:搶救古城 喚起老百姓熱愛自己的文化



中國網11月16日訊 近日,馮驥才受邀參加瞭鳳凰衛視的一檔電視節目,在節目中接受瞭主持人吳小莉的采訪,在關於對古城的搶救以及對於社會的歷史和文化的搶救等問題上,馮驥才發表瞭自己的見解,現場部分采訪實錄整理如下:



吳小莉:在這個世界上,有的人被稱為思考者,有的人被稱為理想主義者,我從不懷疑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,但行動者的稱謂,仍隻屬於一小眾勇士,他們也許會犯錯,更多會失敗,但行動的力量始終無法取代。



馮驥才:從畫傢到熱衷於對古城搶救跟名利無關



吳小莉:我看瞭一篇文章在形容您,說您真的走瞭偏道,是從大概1994年左右吧,從一個作傢、畫傢開始熱衷於對古城的搶救,對於社會的歷史和文化的搶救,這是您人生的一個偏道。



馮驥才:我覺得偏道這個詞弄得特別好,這個偏道實際上是我自己自覺自願的,心甘情願的。因為這個偏道是什麼呢?跟名利毫無關系,因為沒有人做這件事情,也沒有人支持做這件事情,也沒有人理解做這件事情。在90年代初的時候,中國第二次改革開放的浪潮,一個很大的現象就是中國的大部分城市都開始大規模的城市改造,就是舊城改造。這個舊城改造,是對原有的歷史建築一個很大的破壞,沒有經過對原有城市的一個掂量,完全是從經濟出發,從改造城市出發,改造城市的功能出發。就把很多的城市的歷史的遺存,那種大的歷史街區的板塊全部推平,開始建新的建築,在那個時候對我的沖擊很大。



那個時候,正好我在全國辦瞭一圈畫展,去瞭很多地方,比如說在上海邊上有一個地方叫周莊,那是一千多年,老的一個村莊,我去的時候,在河邊上霧裡邊看到瞭一個小樓,那是當年詩人,南社的詩人領袖柳亞子,當時做詩的一個樓叫迷樓。



吳小莉:您當時樓住說要,結果您說賣畫來買,結果他提價瞭,人傢就說你千萬別再去買瞭,不然他會再提價,在買和賣之間,它就會被保留下來。我們也很想知道,最終這個樓現在怎麼樣瞭?



馮驥才:現在保下來瞭,當時我托當地一個領導,一個地方的管理者辦這個事,他跟我講馮先生,你不用再買畫,也不用再準備錢瞭,那個房主已經知道它重要瞭。但是我看到瞭一點,就是說不知不覺我們大地上的那些面貌在發生很大的變化。我們的歷史文化的遺存在大量的消失,這時候對我是一個很大的觸動。後來1994年的時候,在我的傢鄉天津,這個城市開始對一個六百年的老城,要整個把它鏟平,那個時候我覺得,因為那個老城我是太瞭解瞭,我的很多小時候像身《神鞭》、《三寸金蓮》小說都是寫那個老城,所以我當時就組織瞭各方面的學者,到那裡對這個老城進行調查,進行最後的存錄。



這個時候,形成瞭一個很強的一個文化的情節,就是要挽救我們的歷史,要搶救我們的歷史的遺存。文化遺產是公共的遺產,它應該講,這個文化遺產搶救下來,上邊是沒有馮驥才的,其實跟個人的名利沒有關系的。但是它是一個公共的文化,它是一個民族的文化的一個歷史的遺產,所以呢,我覺得我們應該把它承擔下來,總得有人去做。



吳小莉:我當時記得天津的改造過程當中,有一條商業街吧。



馮驥才:估衣街。



吳小莉:估衣街,當時您大聲疾呼希望把它留下來,好象也看到一個苗頭瞭,有一個月都不動瞭,然後您出國瞭。據說那時候就傳來一個消息說,開發商說馮老師不在,趕緊把它給拆瞭吧。



馮驥才:是,當時我們做瞭很大的努力,當時我也組織瞭人,對這個老城也是做一個搶救性記錄,然後跟政府交談,不斷地交談,希望把這套老街裡的主要的、非常重要的、非常漂亮的一些歷史的建築,把它保留下來。當時政府答應要保留六座,結果在我走的時候,拆瞭五座半,隻保留瞭半座,這個沒有辦法,這個是市委書記要拆,你怎麼辦?而且跟市委書記講瞭,也不管用,那你怎麼辦?不管怎麼著,你還是,你再有影響力,你還是一介書生,但是你就要盡你的心,盡量跟他講,那麼最後不管怎麼著,還是手下留情瞭,留下瞭建築主要的門臉那一部分,保留下來,現在天津還能找到這個建築,很漂亮,最後還是,這個是保留下來瞭。等我從法國回來的時候,在這條街的時候,全是廢墟,隻留這麼一個門樓子這麼一個地方,所以我站在街上。



吳小莉:據說您流淚瞭。



馮驥才:我流淚瞭,當時真是情不自禁的流淚瞭,我覺得那條街是這個城市的一個命脈,是這個城市最早的一條街。任何城市的最早形成的那條街,就像一個生命的動脈開始形成一樣,給今天這個城市一個最大的歷史的恩惠。這個城市最早的一個創造,所以我覺得那個時候,真是覺得痛惜。



對於城市的關註我是受巴黎一個人的影響



吳小莉:你剛才提到這個痛惜,現在還繼續在發生,我們也看到這樣的痛惜竟然用另外一種方式回來。比如2013年,山東濟南決定要重建此前被拆除的老火車站,它曾經是亞洲最大的火車站,被“二戰”後的聯邦德國出版的遠東旅行,列為最值得看的第一站,但是在1912年建成,1992年,就是您說的那個時期,大規模改造的時期,它被拆除瞭,但是2012年,濟南市正式的確認,要重建濟南的老火車站。但是這種老火車站,或者這種老的歷史,能被重建嗎?這種故事我們可能不是第一次看到。



馮驥才:我認為是這樣,重建實際上有的時候它是一個鬧劇,它也是一個悲劇,但是有的時候也是一種無奈。如果真正重建,隻有一種情況下,我覺得可以認可,就是你為什麼重建它?你比如說二戰的時候,聖彼得堡有很多的歷史建築被毀瞭,二戰之後,那些有的歷史建築重新重建瞭,但是它重建的並不是為瞭恢復一個旅遊景點,為瞭恢復一個歷史景觀,它為瞭要一種歷史精神。因為那個建築在歷史上,曾經提升瞭一個城市。你知道聖彼得堡是當時彼得大帝的時候,為瞭張揚這個民族的精神,建瞭那批建築。為瞭樹立那種精神,歷史精神,我覺得要是這樣的去復建一個歷史建築,我覺得還能夠接受,因為無奈已經拆瞭。如果為瞭一個歷史景觀,為瞭一個旅遊重建的話,當然我們堅決反對,那就是鬧劇。



吳小莉:但是就像您說的,就在這十幾年,就在1990年初,大規模的城市改建的時候,我們明明看到瞭很多東西的銷毀,現在回過頭去看,原來才發現,這些都是寶貝的時候,很多時候已經是無法挽回的瞭。



馮驥才:你說的非常對,那就涉及到一個概念的問題,什麼是歷史,什麼是歷史的眼光。歷史不僅是站在今天看過去,還有一個就是要站在明天看現在,這才是歷史的眼光。我們對今天歷史的認識,要從明天角度來看。就是我們到瞭明天它是有價值的,我們今天就一定要把它保護好。



吳小莉:要有這樣的遠見。



馮驥才:對,要有這樣的遠見,也要有這樣的前瞻性。



吳小莉:剛才您提到瞭對於城市的關註,是因為您居住在老城裡頭,2002年的時候,您的關註范圍到瞭全國瞭,尤其是您去瞭一趟巴黎回來之後,就決定要啟動。



馮驥才:這個我受到巴黎一個人的影響,這個人可能不在瞭,當時1960年的法國的文化部部長,他是個作傢馬爾羅。法國巴黎的城市,這個作傢對他們貢獻很大,很有意思。一個是雨果,你肯定也讀過《悲慘世界》、《巴黎聖母院》的作傢,還有就是梅裡麗的《卡門》、《科隆巴》、《伊爾的美神》這個作傢,他們都對巴黎的城市保護,做出瞭很大的貢獻,很重要這個馬爾羅。他當瞭這個文化部長以後,他要求全法國對它的所有的歷史文化遺產進行調查,他當時提瞭這麼一個概念,大到教堂,小到羹匙,就是調咖啡的羹匙,如果有歷史價值,有重要歷史的見證物,他全部要登記。這個非常繁重的、繁瑣的,但是規模浩大的這件事情,做完之後,法國當時開始確定瞭文化遺產日,後來我們也向法國學習,中國也確立瞭文化遺產日。



在這個時候,法國人說瞭一句話,他說做完這件事,美國是軍事上、經濟上的超級大國,法國是文化上的超級大國,大大地鼓舞瞭法國人的民族自信心,所以這個很重要。我們保護文化遺產,不僅是保護瞭遺產的本身,更重要的是保護遺產裡邊的精神,他們的美,他們民族的個性,



他們的氣質,更重要的是,保護裡邊那些文明的因子。



吳小莉:中國民間文化的遺產保護的這種搶救,而且當時定的目標是十年嗎?



馮驥才:對。



“非遺”落實要納入官員年終考核機制



吳小莉:我們常說您在做好多事,您把它形容為口袋,您每個口袋做的事不一樣,比如說搶救中國的民間文化,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個口袋,您說十年下來,差不多要翻完瞭,我們怎麼理解這個快要翻完這個概念?



馮驥才:雖然我們整個十年做的時候,到現在,我還有很多很多,諸多方面不滿意的,沒有辦法,藝術傢也好,知識分子也好,他是兩個,一個是完美主義者,一個是理想主義者,一個生活中總是希望現實接近他的理想,一個什麼事情都完美。一篇文章,某一個字覺得不好,他還要跟編輯打電話改過來。



吳小莉:我以為隻有我。



馮驥才:你也是這樣?好,太好瞭,但十年來,我覺得我們開始做這件事情,當時提出要對,就跟馬爾羅一樣,就要對960萬平方公裡,56個民族的一切民間文化,要做一個盤清傢底的一個調查。後來跟政府的國傢的名錄結合起來,當時中國民協的主席,各地方的民協主席,幫助各地方政府整理地方的文化遺產,十年下來,國傢遺產,就是已經做瞭四集名錄,縣一級的、市一級的、省一級的、國傢一級的。國傢一級的,現在是1517項,省一級的文化遺產是超過瞭8500項,一萬項文化遺產。這個世界,韓國的國傢文化遺產一百多項,我們不是跟韓國比這個數量,我們這個民族太大瞭,而且我們56個民族,我們地域多樣,自然條件不同,各地方的歷史的文化板塊不一樣,而且都是活著的。



吳小莉:我們名錄做完之後,就表示能夠保護下來瞭嗎?



馮驥才:是,我們先記名錄,記錄名錄就是說,我們是這麼樣做,就是政府你必須是你的保護的職責瞭,如果你要是不保護,我可以問責你,這是第一個。第二個,知識界努力地推動人大立法,在四年以前,國傢確立瞭非遺法,有瞭非遺法以後,就有法律作為憑據。另外每一項民間文化必須有傳承人、代表人,如果傳承人沒有瞭,比如一個鼓手,一個歌者,一個舞者,比如說一個民間的年畫的剪紙藝人沒有瞭,這個文化就斷絕瞭,所以我們每一項文化遺產,都確立瞭傳承人,那麼國傢都是有固定的經費,每年給他們。這一套全部做完瞭,這也是瞭不起的。



吳小莉:但像您提到,非遺法四年下來,今年第五年瞭,您去年說四年下來沒有立案過,今年仍然沒立案?



馮驥才:去年當時我提出一個批評,我說非遺法已經好幾年確定下來瞭,到現在沒有一例執行的案例,我說沒有案例的話,就是一紙空文。



吳小莉:您今年看也是沒有,這意味著什麼呢?



馮驥才:比如有人舉報瞭,有人破壞瞭,但是我執行處罰他,這個非遺法它有若幹條文,其中專門有這個法律責任,有一個責任的條款,法律責任的條款。



吳小莉:所以您覺得通報或者是舉報,一定是有存在,隻是有沒有去執行而已?



馮驥才:我覺得這個問題是,在下邊我們情況並不是很瞭解,就是有沒有人真正舉報的。有沒有舉報,連舉報方式也沒有,怎麼舉報?向誰舉報?所以都有很多問題。



吳小莉:就實施細則當中,有很多落實的實施細則還沒有明確?

除油煙機

馮驥才:所以這次我提出一個提案,當地的政府,第一必須要學雙法,就是國傢文物法和國傢非遺法,你必須要學,你如果領導者在我這個領地的地方,就我管轄這塊兒土地裡邊,我連我的文化遺產,保護的法,國傢的法典都不知道,你怎麼依法治國?



吳小莉:這個法怎麼跟我們的環保,之前的環保法一樣,好像沒有訴訟的主體,不太清楚。



馮驥才:你說得很對,它就跟環保法是一樣的,它沒有主體,文物法好一點,從50年代就有瞭,所以它還有文物的一些管理員,當地的一些志願者的管理員,“非遺”就沒有這個完全,所以問題非常大。你沒有的話,所以我這次提瞭一個問題,兩條,第一個,國傢官員必須要學,緊跟著還有兩條,執行的如何,要納入官員年終的考核機制,他年終政績的考核,這是第一條。第二條,要建立公民對他的問責機制,就是這個機制得有,誰問責,通過什麼方式問責,問責於誰,這個必須得有的。



吳小莉:有什麼您覺得還力所未待的部分,還有遺憾的部分?在這個過程中,遇過什麼阻力和幫助?



馮驥才:我覺得現在還仍然有很大的問題。你比如說我們的每一項非遺,比如說剛才我說民間的戲劇、音樂、舞蹈、曲藝、雜技各個方面的民間東西非常多,但是我們確定以後,有很多的村莊沒有瞭,村莊的人出去打工瞭,他原來這個民間文化負責的載體消失瞭。不是說傳承人,都沒有人在欣賞。比如他鼓打得好,沒人跟他一塊兒打瞭,比如他跳舞好,沒人看瞭,也沒人懂得他的舞蹈瞭。怎麼辦呢?藝人就跑到旅遊景點賣藝,給遊客賣藝賺一點錢。本來我們確定為國傢藝術的傳承人,他應該很驕傲、很自傲,他最後變成瞭另外一類弱者,他去旅遊景點給人跳一個舞,或者變一個魔術,或者做一個雜技表演,然後賺一點小錢。肯定沒有人再繼承,如果沒繼承,這一項非遺消失瞭,都沒有人知道,這不是問題嗎?



吳小莉:它已經進入名錄瞭嗎?



馮驥才:進入名錄瞭,進入名錄的話,沒有人。



吳小莉:再去傳承。



馮驥才:沒有人去檢查它、監督它,就沒有,這個問題不是那麼一個問題,是諸多問題,N個問題,所以這些事情,我覺得對我都是壓力。



吳小莉:路還很長的。



馮驥才:對,路很長。



馮驥才:古城已完蛋 別再禍害古村



吳小莉:但是2013年您又去瞭巴黎,又想到瞭一件事情,跟您剛才提到的這種現象也是有關的,自然村不見瞭,村落都不見瞭,當然很難去保護這些遺產,所以您巴黎回來之後,又說要保護村落。



馮驥才:實際在第一次的時候,在2000年的時候,第一次到巴黎的時候,回來我們開始做民間文化的全面的普查的時候,村落就列在第一位,為什麼呢?因為所有的民間文化,大部分的民間文化是在村落裡邊。還有一點很重要的一點,少數民族的文化,大部分是在村落裡邊。如果少數民族是生活在自己的文化裡,如果他不穿自己民族的服裝,他不唱自己的歌,他不過自己的節日,沒有自己的信仰,不說自己的語言,不穿自己的服裝,少數民族就沒瞭,就消失瞭。我們很多的少數民族,現在是在一個瀕危消失的階段。特別是東北幾個民族,比如赫哲族,達斡爾族,這些民族,鄂倫春族、滿族,這些民族,他們的文化是大量消失的,被漢族同化的很力量。這些民族,對他們自己的村落村寨的保護很重要。如果少數民族,他們消失瞭,我覺得是個重大的問題。



中華民族作為一個多民族的國傢,我們不能讓自己一個兄弟民族消失瞭,保護這些村落,還有一個更深刻的意義,所以當時我們在2000年的時候,就把村落列入瞭,列入以後,但是很難做,村落跟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都不一樣。村落它是一個生產和生活的地方。



吳小莉:人聚居的地方。



馮驥才:最原始的時候,沒有城市的時候,人都在村落裡,最原始的農耕時代的傢園,那個地方人們在那裡工作,賺瞭錢,得能賺到錢,才留在村子裡,如果他賺不到錢,他不會留在村子裡。另外他的生活條件太差,所以在這個情況下,我們要想對村子進行保護,那太難,跟城市遺存又不一樣。



吳小莉:就先做。



馮驥才:我們先做村子裡的遺產,然後我們不斷的提出來,我覺得2004、2005之後,國傢的經濟越來越好,也有力量,所以後來我們慢慢提這個瞭,而且這種聲音也到處呼籲,也寫瞭大量的文章,呼籲、演講,然後搞各式各樣的論壇、研討。我們搞過縣長的論壇,搞過村長的論壇。



吳小莉:但是最關鍵的轉折點是2011年,您在大會堂對溫總理說瞭一段話,談到瞭村落的保護,說他在汶川的時候看到他的憂心,跟你們所看到的,其實需要做這樣的保護,所以2003年,就有瞭研究和發展中心出來。



馮驥才:那一次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轉機,正好在人民大會堂開文史館60年的紀念會,那時候我就做瞭一個發言。當時談到村落挺激動,所以也沒用稿子,即興跟總理說。我說當時汶川地震以後,您不也被大禹的故鄉,禹裡莊,當時沉在堰塞湖底下著急,我說中華民族何止一個大禹的故鄉,我們民族千頭萬緒的根都在村落裡邊,但是村落大量的消亡。實際上當時我們統計的數字,每一天消失90個村落,90個將近100個村落,非常快地消失。我那時候從河南開過一個會,從河南的新鄉特別車紮到瞭太行山裡邊,看看太行山裡的山村,從裡邊鉆出來,到瞭山西的平順,這一路上看到的村莊,80%都是空的,都沒有人瞭,我覺得問題非常大瞭。所以我當時跟總理說,我說這個村落到瞭最後的時候,我們不能犯城市那樣的錯誤,我們已經把600多個城市,變成瞭千城一面瞭,村落不行,我說我們千姿萬態的村落,而且我們村落的歷史,中國的村落沒有村落史,我們的方式最下到鄉一級,鄉以下,最多有村民,就沒有他的歷史,可是歷史都很深。



所以怎麼辦呢?我覺得當時提出來,我覺得當時總理就馬上回答,說我們必須要保護村落。後來馬上就國務院的四部委成立瞭一個國傢的保護項目,很大的一個項目,這個項目包括有住建部、文化部、國傢文物局和財政部,四部委聯合。財政部加入,就證明國傢要支持,這也是十年來,之所以傳統村落大傢都認為很重要,動不瞭的一個根上的原因,一個是國傢必須由上而下的作為一個國策確定下來,另外一個,必須經濟支持,必須要國傢部門牽頭,然後就成立一個專傢委員會。



我是做文化部的國傢非遺專傢委員會的主任,這樣我又兼在傳統村落裡的專傢委員會,開始評定,現在已經評定瞭幾次,現在傳統村落已經定下來的是2555個村。我覺得這一點應該講瞭不起,為什麼呢?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傢,對自己的傳統村落,做那麼大的一個保護的項目,那麼大一個舉動。去年一年,我們的國務院撥款,保護傳統村落是100個億,定下來的村落是每一個村落,當時前兩批,每一個村落先給三百萬,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國傢的舉動。後來習近平總書記又講瞭,他說城鎮化絕對不能大拆大建,城鎮化要看得見山,看得見水,要記得住鄉愁,這句話他講得挺有文學的味道。



吳小莉:他一定也是看到瞭,才有這樣的提醒。



馮驥才:就是對故鄉一個牽掛嘛,一個情懷,隻有村莊能保持它的歷史,它的原來的那種形態、生態、靈魂、生命,你才能牽掛,如果沒有瞭,變樣瞭,你就沒有什麼可牽掛的瞭。



我們的工作是喚起老百姓熱愛自己的文化



吳小莉:您曾經說,先把有價值的認定保存下來,才能遏止那些很遺憾的事情發生,這麼多年努力下來,我還是看到一個數字,2011年,在普查完全國的村落之後,您有一個數字給我們,2000年的時候,自然村落裡邊有371萬,2010年的時候,自然村落就隻有263萬,十年間就少瞭90萬,我不知道這些數字是不是正確的。



馮驥才:是這麼一個數字,中國的村落如果說一個具體的,按年代來說,斷代來說比較準確,因為每個時期的村落,每個時間,每十年就有大變化。在2000年的時候,中國的自然村,所謂自然村就是不見得是行政,自然形成的村,這個總數是371萬個村落,到瞭2010年的時候,變成瞭263萬瞭,等於消失瞭90萬個村落。現在目前我的一個估計數,自然村還保持在200萬個以上,行政村是68萬個。但是這些村不見得都是歷史的村落,也有後來建的。所謂歷史的村落,我自己的一個估計,應該在5000個以上,我不斷地提出一個概念,就是我們要保護5000個村莊,要保護5000個村莊,對國傢來講是非常大的一個工作,但是我們不希望國傢把它看作一個負擔,反而國傢要把它看作一個榮耀。我們有那麼大一個財務,我們5000年,隻有我們5000年的農耕文明,我們多元燦爛的文化,才能有這麼多的千姿萬態的村落保留下來,盡管毀掉的也非常多,我覺得應該有這樣的故事。



吳小莉:您在山西後溝,曾經去看過那個村落,但是我聽到一個細節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,當您要離開的時候,您站在那個山頭上,跟你的朋友說著,當我們離開的時候,這個村落會變成什麼樣呢?



馮驥才:因為那個村落當時看,它是一個元代的隱級村,就是元代的時候,北方民族打進來的時候,很多的住在中原的人逃到山裡邊,開發瞭一些山,在山裡邊建瞭一個村落,那個村落從上到下,自己還有自己的供水系統,非常獨特,小廟林立,非常優雅,那真是雞犬之聲相聞,那個地方太陽光一曬,美極瞭,都在山頂上種棗樹、種莊稼,把糧食往下運,特別優美的一個地方。



吳小莉:你們是當年2002年吧,很早。



馮驥才:2001年的年底,我們做的采樣調查。



吳小莉:但是我要講個細節,當時你在離開山西的時候,其實您那個感嘆,是對於您到底能不能把這個地方保下來,其實是有疑慮的。



馮驥才:我生怕把這事一鬧出去以後,一開發,開發商一進去,開發旅遊,這就面目全非瞭,但是他們告訴我,現在還好,現在還有那個味道。所以我今年六月份準備去,我們在那搞一個紀念活動,同時看看,能不能幫忙他們再想想辦法,能夠也跟他們一塊兒研究,怎麼樣能夠使它的原來歷史的生態,能夠保持得更長久。



吳小莉:您這麼多年,就沒有回過後溝?



馮驥才:沒去過。



吳小莉:2001年,你們在那誓師大會之後,您就沒有再回去過?



馮驥才:誓師大會之後去過,他們那個村莊,把它都整理好瞭,我去瞭一趟,去瞭一趟特別感動人。在半山上有一個戲臺,我講瞭一次話,我從那裡講完話下來的時候,要預備走的時候,在這個村口有倆老太太,頭上還系著佈,拿著籃子,裡頭擱著棗,抓瞭大把的棗塞到我口袋裡,我特別感動。別人說瞭一句話,說馮驥才你們都像八路瞭,老百姓把幹糧往你們口袋裡塞。我感動什麼呢,老百姓知道你為他做文化的事是好事,他明白瞭文化的意義,他知道你做這個文化的事,也是為他好,這是最重要的。我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喚起老百姓熱愛自己的文化,因為老百姓是文化的主任,文化不能隻在官員和學者那,如果隻在官員那就變成政績瞭,如果隻在專傢手裡,就變成科研對象瞭。隻有在老百姓手裡,老百姓熱愛自己的文化,才是他的精神和物質生活的一個重要的部分。



吳小莉:2001年底的時候,其實那時候還沒有政府的支持,完全是你們,就像您說的,那些發起人,你的那些志工們。



馮驥才:我跟你講,這點我挺驕傲的,我就跟你說一個事,今天我們開會,過三天我還開一個會,這個會是什麼呢,我們很多項目,就說一個項目,中國的民間的口頭文學,你小時候也聽過很多保姆說過的兒歌什麼的。中國的史詩、敘事詩、神話和故事、歌謠、傳說、諺語、笑話,我們整理下來的,現在通過漢王進入數據庫的是八億八千七百萬字,一百一十六萬篇,你說是多少人下去調查?而且這些人全是無名的。我覺得我們這個民族隻有這麼一批無名的人在下面默默做,而且沒有多少利益。



吳小莉:你怎麼召集他們來的?



馮驥才:他們都是志願者,我覺得這些人,我覺得有的時候,你把手伸到這裡,覺得是溫暖的,我覺得他們是脊梁。從1900年我們的中國知識界在搶救敦煌,就是一批知識分子,敦煌的東西被外國人弄走瞭,包括劉半農、向達這批人,又到外國圖書館,吃著幹面包,把這些東西抄回來寄回來,這些人全在歷史上是無名的,但是這些人,我覺得有這樣一個精神,我覺得我們的文化還有希望,盡管困難重重。



馮驥才:我們的文化遺產和日本不一樣



吳小莉:大傢都知道現在在做城鎮化,總書記也提醒瞭,要記得住鄉愁,但是您擔心嗎?因為城鎮化可以說對於我們這片土地的開發,會越來



越往下,您擔不擔心已經不是舊城改造的問題,而是進一步的開發,使得您要做的這種遺產保護和村落保護,增加更多的難度?



馮驥才:這是肯定的,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很大的潮流。但是我覺得國傢既然確定瞭這個項目,已經列為保護對象瞭,另外我們現在想極力推動建立村落法,把法先確定瞭,盡管現在執行的力度還有諸多問題,但是首先把法先定下來。然後把好的先列入國傢名錄,先把它確定,每一代人都要做每一代人必須先做的事,而且必須,他要做好的事,所以我們先把這件事做紮實瞭。



吳小莉:我是浙江人,您也是浙江人,您肯定也知道浙江最近也在做三改一拆吧?一些舊的城鎮進行改造吧,您怎麼看?



馮驥才:浙江我可能今年春天要去,因為現在從浙江,從紹興往那邊走,往溫州那邊走,還有一些村落比較好,特別是挨著福建那一部分,有一些比較好。但是我覺得現在的一個辦法,根據我的一個經驗,必須要搶在前邊,先要通過政府確定。因為這個政府不確定,呼籲是沒有用的。另外知識界的人力還不夠,我始終覺得我們的文化遺產,這一點跟日本人不一樣,日本人每一個它叫無形文化財,每一個無形文化財後面都有一群專傢,我們的80%到90%之間的文化遺產,後邊是沒有專傢的。文化從來都是志願者,文化跟別的事業不一樣,所有的文化人都是志願者,都是社會精神工作的志願者、工作者。



吳小莉:您剛才說瞭一句話,我印象還是挺觸動,您跟時間賽跑,20多年來,您不斷跟時間賽跑,同時你也不斷在跟遺憾較量。您說您努力做很多事情,但是和您收到的很多求救電話不成比例,有時候會挺長嘆的。



馮驥才:是,我覺得任何歷史,自覺,人們到時候明白過來,得要經過一個階段,我們現在正好在這兩個階段中間。文化又是從原有的生活文化轉化為歷史文化的這一部分。因為原來它是生活文化,生活在村落裡,後來又變成一個歷史文化,歷史文化就變成文物瞭,總是在一個過程裡。人們不是馬上都能夠覺悟的,我們也不能怨人傢,畢竟我們的文化還有我們自身的問題,都攪在一起。但是這東西都不能影響我們應該做什麼,我覺得還是看準的事情要做下去,跟時間還是要賽跑,盡管歲數大瞭。



吳小莉:您說知識分子不能隻在書齋,應該在田野,所以您希望自己做的就是一個行動的知識分子,因為行動才真的能夠產生力量,才能夠對這個社會造成改變,您會繼續在這個行動上,在這條路上不屈不撓地走?



馮驥才:一輩子的事,這是自己對自己文化的一個承諾,內心的一個東西。我們是熱愛文化的,我們當然要對它付出,要付出全部,這是沒有疑問的。



吳小莉:謝謝馮老師接受我們的采訪,也祝福您在這條行動的路上一路順利。



馮驥才:謝謝你。



吳小莉:我們有一個叫做吳小莉與行動者對話的同名的微博,網友有提問,有一位朋友問到說,馮老師,您是否看到周小平、花千芳等網絡作傢的作品,您覺得他們的作品是否具有文學性?



馮驥才:我還真沒看過他們的作品,我沒法評論,我知道他們,因為他們參加過文藝座談會,此前我一點不瞭解他們。為什麼呢?說一點我很慚愧,我到現在還不太會使用電腦,我使用ipad,所以我現在很落後。



吳小莉:那一次參加文藝座談會之後,沒有對他們產生另外的好奇研究一下?



馮驥才:沒有好奇。



吳小莉:有一位網友叫不加定語的大可,他說馮老師,我想問一個問題,關於您提出的保護中國古村落的議題,是不是有悖於今天需要加快城市化發展的腳步?



馮驥才:你說城市化跟傳統村落是兩個不同空間裡的事情,他講的城鎮化應該講。



吳小莉:他可能寫錯瞭,他覺得是不是有悖於今天要發展的腳步?



馮驥才:實際城鎮化是一個人的城鎮化,人在城鎮化的過程中,不能夠丟掉自己的事。我們國傢現在毫無疑問要快速發展,物質上要富裕起來、好起來,可是別忘瞭,我們這個中華民族,在世界上,我們是一個文化的貴族,這是我們的身份。我們如果懂得自己文化,瞭解自己文化,我們是一個文化的貴族,是一個東方的貴族,我們不管怎麼富起來,我們不要丟掉我們貴族的氣質,和貴族的精神。



吳小莉:記得我們是一個文化貴族。方向明,有一位網友叫方向明,他說很多古跡在保護過程中,成為瞭旅遊景點,許多本地人開始離開瞭故土,留守的不是老人就外鄉人,即便還保留著建築,卻沒有最初的味道,這個現實敢問馮老師如何看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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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驥才:我覺得這是非常荒謬的事情,非常擔心的事情,村落我們留下來是一個村落的精神,是村落自己的傳統,是自己村落非常獨有的個性,這個個性是由原住民保留的,如果原住民沒有的話,都是外來的人,這個村莊最後留下的隻是一個村莊的軀殼。變成軀殼的話就沒有任何傳承的意義瞭,它是一個物質性的軀殼,最重要的是裡面的靈魂。所以我覺得這是現在目前村落裡邊,目前在這種改造一個非常大的問題。我們現在沒有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解決,但是我們在要求現在目前的傳統村落,一旦把它確定為國傢的重點保護的對象的時候,留住原住民,其實是第一個要求。但是如果想留住原住民,必須解決兩個問題,必須要使原住民在當地,通過他的生產。



吳小莉:生產生活方式。



馮驥才:取得生活的來源,這是第一個。第二個,必須要把現在科技給人們帶來的這種優惠和方便,輸入這個村落。如果農村還是那樣一種生活,還是在那個冰冷的、寒冷的,沒有煤氣的,沒有暖氣的,這樣一個四面漏風的屋子裡邊,最多有一臺電視,電視裡邊恰恰是一個花團錦簇的城市的現代生活,農村在這樣的冰火兩重天裡邊待著,他一定會把村莊拋棄,這是我們最關切的問題。



吳小莉:好,謝謝馮老師,謝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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